刚从毛里塔尼亚回来,我必须说几句真话,现实比网上说的狠

别信网上的那些照片和猎奇文。滤镜和想象力,是这个时代最廉价的麻醉剂。它们把毛里塔尼亚描绘成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冒险乐园:撒哈拉的星空、世界最长的火车、以胖为美的神秘国度。

错。全错。

或者说,只对了一半。那些元素都存在,但它们不是用来让你“哇”一声发个朋友圈的。它们是那片土地的生存法则,是刻在骨头里的文化代码。而所谓的“狠”,不是指治安差或者环境苦,那都太肤浅。

真正的“狠”,是一种不由分说的文化引力。它不跟你商量,不给你适应期,直接把你的世界观摁在地上摩擦,直到你承认自己过去赖以生存的那套逻辑,在这里,一文不值。

我想说的,就是几个让我被“摩擦”到怀疑人生的瞬间。

第一个“狠”:你的时间,是个笑话

来这儿之前,我对自己最满意的一点,就是守时。时间是我的信仰。App说15分钟,我掐着秒表等。跟人约10点,我9点58分准时出现在楼下。这是现代人的基本盘,不是吗?

在毛里塔尼亚,这个基本盘,碎得比撒哈拉的沙子还细。

起因是我的二手皮卡爆胎了。小事。我通过朋友找了个叫穆罕默德的修车师傅。电话里,他一口答应:“半小时,我肯定到,Inshallah!”

Inshallah,如果安拉愿意。当时我没在意,以为就是个语气助词,类似“好嘞”、“放心”。

我错了。这两个字才是本体,前面说的“半小时”才是语气助词。

我在努瓦克肖特街边,找了个墙根的阴影蹲下。太阳不是晒,是烫,感觉空气都是粘稠的。半小时过去,没人。我打电话。

“穆罕默德!我的朋友!在哪呢?”

电话那头声音很悠闲,甚至还有孩子的笑声:“在路上了,朋友,在路上了,Inshallah。”

一个小时过去。我又打。

“穆罕默德,我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!”

“别急,朋友,别急。安拉让我们相遇,就一定会让我们相遇的。Inshallah。”

我当时就想把手机砸了。我气的不是他迟到,是他的那种态度。一种“我迟到,但不是我的错,你急什么”的坦然。在我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认知里,这是赤裸裸的不尊重,是信誉破产。

下午,太阳快下山了,晒得我快脱水的时候,穆罕默德终于开着他那辆比我还老的皮卡,慢悠悠地出现了。他笑着拍拍我,递给我一瓶可乐,然后开始干活,全程哼着歌。

他根本没觉得他有任何问题。

有问题的是我。

后来,我一个当地朋友一语道破天机。他问我:“你觉得,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,你能100%确定吗?”

我说不能。

“那不就结了。”他说,“我们只负责‘打算’去做一件事。但这件事最终能不能成,什么时候成,那是安拉的事。穆罕默德跟你说半小时到,那是在表达一个良好的‘意愿’。但他不敢替安拉向你做出‘保证’。所以他必须加上Inshallah。”

我当时脑子就炸了。

我们总说“时间就是金钱,效率就是生命”。在这句话的背后,是我们坚信人可以掌控时间,可以规划未来。但他们的世界观是,人,渺小得很。你连下一秒都无法控制,凭什么敢对别人许下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承诺?那是对神的不敬。

所以,我那一下午的焦灼、愤怒、崩溃,在他们看来,极其可笑。我在对抗的根本不是一个迟到的修车师傅,我在对抗他们整个文化的时间观。

在这里,宇宙的运行法则,不是牛顿定律,是《古兰经》。你,算老几?

第二个“狠”:你不是“你”,你是一个行走的“公共账户”

在中国,我们讲人情,讲关系。但这个关系,是有边界的。我们会帮亲戚,会帮死党。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舅的孩子的学费,关我什么事?

在毛里塔尼亚,你会发现,你所以为的“个人”,根本不存在。

我的助理,艾哈迈德,一个很棒的小伙子。我给他开的薪水不低,但他总是在月中就找我预支。头两次,我忍了。第三次,我决定找他谈谈。典型的中国老板思维,我要“关心”一下员工的理财问题。

“艾哈迈德,钱都花哪儿去了?你一个人,没道理不够花啊。”

他一脸坦然,掏出一张小纸条,开始给我算账。那表情,不像是在解释,倒像是在给我这个“法人代表”汇报财务支出。

“老板,你看。这周,我叔叔家里的羊病了,要寄2000乌吉亚。我堂兄结婚,按规矩我得出5000。我妈那边的远亲,一个表姑,她儿子上学,我得出1000。清真寺修缮,我们社区每家都得出,我捐了1500……”

我听得头都大了,打断他:“等等!你叔叔的羊病了,你堂兄结婚,为什么都要你出钱?你是印钞机吗?”

他看着我,那个眼神,我这辈子都忘不了。是一种纯粹的、毫无杂质的“你在说什么废话”的眼神。

“因为我是我们家,现在唯一一个在首都拿稳定工资的人啊。”

这句话,他说得理直气壮,天经地义。

我脱口而出:“可那是你的钱!”

他的回答,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上:“是我的钱。但我不只是为自己活着。”

那一刻,我懂了。

他不是艾哈迈德。他是一个巨大的、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网的“驻首都财务办事处主任”。他的工资卡,不是个人账户,是家族的紧急备用金,是社区的流转资金池。他不是一个月光族,他是一个责任重大的“财务支柱”。

我们文化里的“独立”,强调的是个体奋斗和财产清晰。你的是你的,我的是我的。但在他们的生存逻辑里,这种清晰的划分,等同于孤立和脆弱。一个人再强,也扛不住一场大病,一次意外。但一个网络可以。今天我“输血”给网络,明天我倒下时,整个网络会“输血”给我。

这是一种最原始、最有效的社会保险。

我那点所谓的“财务自由”“个人规划”,在他那张巨大的生存之网面前,脆弱得像一张废纸。我以为他在“被吸血”,其实他在为自己的未来“投资”最可靠的保险。这个“狠”,在于它让我明白,我们追求的那个原子化的、边界清晰的“自我”,在某些地方,可能是一种奢侈品,甚至是一种负资产。

第三个“狠”:合同算个屁,信仰才是钢印

做生意,什么最重要?合同。白纸黑字,签字画押,法律保障。这是商业文明的基石。

我带着这个“基石”,去找一个叫巴巴的老商人谈合作,采购一批手工艺品。地方很好找,就在市场里。我们在他那间堆满地毯的店铺里喝茶,谈价钱,聊交货期。一切顺利。

然后,我掏出了我的“杀手锏”——一份打印好的、中法双语的正式合同。

“巴巴先生,您看一下。没问题的话,我们签个字。”我自信满满地把合同和笔递过去。这是信任的象征,是专业的表现。

巴巴接过去,看都没看,就把合同放到了一边。

他抬起头,眼神锐利得像沙漠里的鹰。他把右手放在胸口,一字一句地对我说:

“朋友,纸上的字,风一吹就散了。我巴巴说出的话,安拉是见证。如果你信我,信安拉,那我们的生意现在就算做成了。如果你只信这张纸,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。”

我当场石化。

我学了十几年的商业法则、契约精神,在那一刻,全成了笑话。我赖以信任的法律文件,在这里,成了一种侮辱,一种不信任的证明。

我试图解释:“不不,这不是不信您,这是个流程,对我们双方都有保障……”

他打断我:“对我来说,最大的保障是安拉。我骗了你,我失去的不是一笔钱,是我在安拉面前的脸,是我的家族在整个社区的脸。这个代价,比你合同里写的那些钱,要贵一万倍。”

那天,我最终把合同收回了包里。我进行了一场没有任何纸面约束的“口头交易”。在等待交货的那几天,我坐立不安,把所有被骗的可能都想了一遍。我觉得自己疯了。

结果,约定的那天,巴巴的儿子准时把货送到了,分毫不差。

这件事,狠就狠在,它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告诉我:别把你的那套规则当成全世界的真理。

我们信奉的契约精神,本质上是一种“陌生人社会”的协作工具,它的基础是对法律惩罚的畏惧。而他们的协作,建立在“熟人社会”和共同信仰之上,基础是对神灵和声誉的敬畏。

哪个更牢靠?我不敢说。但我亲眼看到了,在法律和规则之外,存在着另一种强大到令人敬畏的信任体系。

结语

从毛里塔尼亚回来,很多人问我,那里好玩吗?

我没法回答。

那不是一个“好玩”的地方。它更像一所学校,一所只教一门课的学校——“拆掉你”。

它把你所有预设的、自以为是的、天经地义的观念,一件一件拆掉,扔在地上,然后让你看着一堆零件发呆。

比如,网上盛传的“以胖为美”。你以为是猎奇?当你亲眼看到那片土地的贫瘠,看到生存是多么艰难,你就会明白,“胖”在这里,根本不是审美问题,是生存宣言。丰腴,直接等同于富足、健康、有对抗风险的能力。那是对残酷自然最高调的炫耀和反抗。

所以,我必须说,现实比网上说的狠。

网上的信息,是满足你好奇心的甜点。而现实的毛里塔尼亚,是一剂猛药,苦口,但把你从固有的思维定式里彻底打醒。

它不跟你讲道理,它直接把你摁在地上,让你自己想。

这,才是它真正的“狠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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