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难民营里开公交的,比白沙瓦本地人还有钱。”听龙涛说完这句,我差点把刚买的奶茶呛出来。
他真去了巴基斯坦,位置在白沙瓦南边的“阿富汗村”,土墙矮屋一眼望不到头,三万多人挤得跟春运候车室一样。龙涛第一天穿着气垫鞋晃进去,鞋底还没踩热,一个眼神发飘的大哥举着缺口菜刀冲过来,嘴里嚷嚷“把鞋给我”。他吓得鞋带都攥出水,往后蹦两步,幸好村长赶来按住那哥们,才算收场。
龙涛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,结果第二天就发现,难民营根本不是新闻里那种“人人饿得啃树皮”的画面。
先说公交。一条从村口到白沙瓦市区的破中巴,司机就是阿富汗人,车破得门都关不严,可每天塞满人。司机自己说,一趟来回能收两千卢比,一天跑四趟,一个月算下来十几万卢比,养五口之家绰绰有余。龙涛掐指一算,这收入比白沙瓦不少白领还高。
公交只是冰山一角。菜市场的肉摊、修车铺、甚至小超市,老板清一色阿富汗口音。白沙瓦本地人抱怨房租年年涨,一问房东,又是阿富汗人早几年低价囤的地皮。龙涛坐在超市柜台前喝可乐,老板递过来一张牛津大学的旧学生证,照片里的小伙子就是店里打秤的弟弟。
弟弟叫小帅,在牛津念过政治学,战乱爆发那年跑回来,护照烧得只剩半张。难民营里搭个帐篷,白天帮哥哥看店,晚上刷德国难民局的网页。三个月后,签证下来,他带着老婆孩子飞去柏林,政府分了一套两居室,孩子直接进公立小学。龙涛送他那天,小帅拍拍他肩膀:“兄弟,知识真能在泥巴地里开条路。”
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条“路”。村里女人基本不出门,龙涛想采访,得靠世界卫生组织的妹子带路。妹子说,游牧时女人放羊、背水、做饭、带娃,一天干十六小时,男人只负责抽烟喝茶。就这样,她们还被嫌弃“生不出儿子”。龙涛见过一家穷得叮当响的男人,娶了三个老婆,生九个孩子,老大八岁就去菜市场推小车,一天赚五十卢比,刚好买全家晚饭。
去年八月,巴基斯坦政府突然宣布遣返。警察扛着铁锹进村,屋顶一戳一个洞。龙涛举着相机跟拍,镜头里全是灰。难民指着他就骂:“你和警察一伙的!”前一天还叫他“中国大哥”的小伙子,下一秒翻白眼吐口水。信任碎得比屋顶还快。
警察也躲他。以前一起喝茶的警官,远远看见他就拐弯。龙涛晒在门口的球鞋第二天只剩左脚,右脚不知被谁穿走了。村里传言“中国人有钱”,隔三差五有人来敲窗:“给点零钱买面包。”不给就骂“小气鬼”。
最难受的是身份撕裂。龙涛认识的大学生阿巴斯,生在巴基斯坦,乌尔都语说得比普什图语还溜。去年去喀布尔办签证,阿富汗官员甩一句:“你是巴基斯坦人。”回白沙瓦再申请,巴基斯坦官员又甩一句:“你是阿富汗人。”阿巴斯站在两国中间,像被扔来扔去的皮球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。
其实巴基斯坦当年敞开大门,也不是纯粹好心。七十年代苏联打阿富汗,巴基斯坦需要“战略纵深”,联合国又给补贴,难民自然进来。九十年代补贴断了,政府一句“自力更生”就把人晾着。2000年后反恐压力山大,边境直接上锁,能留下来的,不是有钱买通关系,就是有亲戚当官。
龙涛问小帅:“真回去会怎样?”小帅在视频里苦笑:“精英早跑了,剩下的连菜摊押金都交不起,回阿富汗喝西北风?”
难民营里,有人靠公交线买新房,有人靠牛津文凭跳去德国,也有人推着小车养全家。他们的苦,不是饿肚子,是走到哪都被贴“外人”标签。巴基斯坦人说他们抢工作、抬房租,他们怪巴基斯坦翻脸不认人。
龙涛离开那天,村口小孩追着车跑,嘴里喊“手机!手机!”他摇下车窗,把备用充电宝扔出去,孩子们抢成一团。后视镜里,尘土扬起,像一层永远落不定的灰。
“说到底,战争打完,留下的烂摊子,还是普通人背锅。”我听完忍不住嘀咕。
你觉得,如果哪天轮到我们头上,这口锅该往哪扔?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