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明: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,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
建兴九年,秋。祁山道上,蜀汉大营之内,火光冲天,映红了每一张因胜利而涨红的脸庞。酒的醇香与烤肉的焦香弥漫在萧瑟的秋风里,将士们的欢呼声浪,几乎要掀翻这片被魏军阴影笼罩了数月的天空。
“张郃已死!宿将授首!”“丞相神机妙算,千古无二!”洪亮的呼喊伴随着兵刃敲击盾牌的铿锵之声,汇成了一曲胜利的狂想。然而,在这片喧嚣的中心,丞相诸葛亮的帅帐不远处,一人独立于暗影之中。
他,就是不久前才在丞相麾下崭露头角的姜维。他没有参与庆贺,只是遥望着帅帐中那孤寂的灯火,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喜悦,反而积聚着愈来愈浓的忧虑。他知道,这看似辉煌的胜利背后,隐藏着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危机。
“伯约,何故在此独酌闷酒?如此大胜,正当与将士们同乐才是。”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姜维身后响起。
姜维闻声回身,躬身行礼:“王将军。”来者是蜀汉军中素以沉毅笃定著称的无当飞军统帅,王平。他手中提着一囊马奶酒,脸上带着一丝被胜利浸润的笑意,但眉宇间总有挥之不去的审慎。
“营中将士欢庆我军射杀张郃,此乃继街亭之败后,我大汉对魏军取得的最为显赫的战果。伯约身为丞相器重之后起之秀,更应在此刻振奋军心,何以愁眉不展?”王平走到姜维身边,将酒囊递了过去。
姜维接过,却没有饮,只是摩挲着粗糙的皮囊,目光投向远方被夜色吞噬的巍巍秦岭。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:“王将军,维岂是不知庆贺之理?斩杀张郃,诚然是折了司马懿一臂。然则……维心中总有不安。”
“不安?伯约多虑了。”王平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中带着几分宽慰,“张郃乃曹魏五子良将中硕果仅存之人,是曹氏宿将的象征。此人一死,魏军关中宿将凋零,士气必然大挫。司马懿虽狡,亦失一能征惯战之大将。于我军而言,百利而无一害。”
“将军所言极是,”姜维点了点头,表示认同王平的看法,但他话锋一转,语调中的忧虑并未消散,“但将军是否想过,张郃,是如何被我军斩杀的?”
王平的眼神微微一凝。他当然知道。此次丞相第四次北伐,因粮草不济,不得不再次退兵。而司马懿命张郃率军追击,丞相则在木门道设下埋伏,以万弩齐发,将这位魏国名将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。这是一场堪称完美的伏击战,将蜀汉军队强悍的弩兵优势发挥到了极致。
姜维没有等王平回答,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“丞相以退为进,诱敌深入,此计不可谓不精妙。然则,司马懿是何等人物?他会不知穷寇莫追的道理?他会看不出木门道地势险峻,乃设伏的绝佳之地?他明知如此,却为何仍执意强令张郃追击?”
王平沉默了。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,他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。当时在军议之上,众人只当是司马懿急于求成,或是张郃本人刚愎自用,贪功冒进。毕竟,在战场上,再高明的将领也难免会有一时疏忽。
“我曾为魏臣,”姜维的声音更低了,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愿被外人听见的秘密,“我深知魏国朝堂与军中之弊。张郃将军虽勇,却非司马懿心腹。他是曹氏宗族的元老重臣,在军中威望极高,尤其是在河北、关中一带的旧部之中。司马懿新掌关中都督之职,虽有天子授权,但要完全压服这些骄兵悍将,并非易事。张郃,正是他权威之下最大的一块绊脚石。”
王平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,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姜维,眼中闪过一丝惊骇:“伯约,你的意思是……司马懿是借刀杀人?借丞相之手,铲除异己?”
“这只是其一。”姜维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,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,看到了那盘横亘在雍凉与汉中之间的巨大棋局,“更重要的是,司马懿用张郃一条性命,换来了对我大汉最致命情报的最终确认。”
“什么情报?”王平追问。
“粮草。”姜维吐出两个字,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。“丞相数次北伐,兵锋最盛之时,皆可威逼长安。然而,每一次,都是因为粮草不济而功败垂成。街亭之失,根源亦是马谡处置失当,导致我军粮道面临威胁,丞相不得不全线后撤。这一次,我军动用了新造的木牛流马,解决了部分运输难题,才得以与魏军相持百日。但最终,仍是李严运粮不继,我军才被迫退兵。司马懿坚守不战,拖延时日,就是在等,等我军粮尽。而这一次,他放任甚至可能是逼迫张郃来追,就是为了用一场追击战的胜败来验证他的判断——我大汉,确实已经到了粮草的极限。我们斩杀张郃的这场伏击战,固然打得漂亮,但也恰恰向司马懿证明了,我们已是强弩之末,除了用伏击的手段来获得一场局部胜利之外,再也无力维持战线。他用一个心腹大患的性命,彻底摸清了我大汉北伐的命门所在。”
王平听得冷汗涔涔。他一介武将,想的是如何临阵搏杀,如何排兵布阵,虽也懂得兵法谋略,但从未像姜维这样,从一场胜利的背后,抽丝剥茧,看到如此深远且令人胆寒的战略图景。
“若真如你所言,”王平的声音干涩,“那司马懿此人,城府之深,手段之狠,实乃……匪夷所思。”
“他不止城府深,”姜维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敬畏,“他还在用一种我们无法企及的方式在下棋。我们倾尽一国之力,丞相呕心沥血,所求者,乃是一场决定性的战役,一战而克复中原。但司马懿,他从不寻求毕其功于一役。他在用魏国远胜于我们的国力,跟我们打一场消耗战。他知道我们耗不起。所以,他宁可以一座城池的得失、一个将领的生死为代价,来换取战略上的主动。张郃之死,对我军而言,是战术上的巨大成功,是士气上的极大鼓舞。但对司马懿而言,或许只是他战略棋盘上,一次冷静而精准的‘弃子’。”
营中的欢呼声依旧,但传到两人耳中,却仿佛多了一层虚浮和悲凉。王平将酒囊里的酒一饮而尽,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,却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。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同僚,这个曾经的“敌人”,心中百感交集。他知道,姜维的这番见解,恐怕整个蜀汉军中,除了丞相,再无人能有如此洞见。
“走吧,伯约,”王平重重地叹了口气,“去见丞相。你的这些想法,必须让丞相知晓。”
姜维点了点头。两人并肩而行,穿过欢庆的人群。那些兴高采烈的士兵向他们举杯致意,高呼着“将军威武”。姜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,心中却愈发沉重。他看到的,不再是一场胜利,而是一场盛大葬礼的序曲。他仿佛能看到,在遥远的魏军大营里,司马懿正立于地图之前,冷冷地将代表张郃的棋子从棋盘上拿下,然后,将更多的、代表着魏国强大国力的棋子,缓缓地、一步步地向着蜀汉的边境压来。
丞相的帅帐,是整个大营中最安静的地方。与外面的喧嚣不同,这里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和书卷翻动的沙沙声。诸葛亮端坐于案前,一身素色长袍,头戴纶巾,鬓角的白发在灯火的映照下,显得格外刺眼。他没有在看兵书,而是在审阅一份关于汉中屯田的奏报,眉宇间的疲惫,即便是胜利的喜悦也无法完全冲淡。
“丞相。”姜维和王平掀帘而入,齐齐躬身行礼。
诸葛亮抬起头,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:“子均(王平字),伯约,你们来了。外面如此热闹,二位将军缘何不到阵前与将士同乐,反而到我这老朽之地?”
王平看了一眼姜维,示意他开口。姜维上前一步,将自己刚才与王平的对话,以及自己心中的所有忧虑,原原本本、毫无保留地向诸葛亮进行了陈述。他讲得条理清晰,逻辑严密,从张郃与司马懿的内部矛盾,到魏蜀两国的国力差异,再到司马懿借刀杀人、摸清蜀汉粮草底细的战略企图,一一剖析。
在姜维的叙述中,帐内的空气仿佛一点点凝固了。王平站在一旁,听着姜维冷静而深刻的分析,心中对这位年轻将领的敬佩又深了一层。他能感觉到,丞相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姜维的脸上,那目光中,有欣赏,有惊讶,但更多的,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寂寥。
当姜维说完最后一句“……是以维斗胆揣测,张郃之死,于我军而言,或许是弊大于利,得不偿失”时,他深深地低下头,等待着丞A相的评判,甚至是驳斥。毕竟,自己的这番言论,在全军欢庆的时刻,无异于泼了一盆冷水,实在是大煞风景。
帅帐之内,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只有那盏油灯里的灯芯,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裂声。外面的欢呼声浪,被厚重的营帐阻隔,变得遥远而模糊。
良久,诸葛亮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。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。地图上,蜀汉偏安一隅,蜷缩在西南的群山之中,而曹魏则占据了广袤富庶的中原大地,势如泰山压顶。这条从汉中通往关中的北伐之路,在地图上显得如此纤细、脆弱,仿佛随时都会被魏国强大的军事机器碾碎。
“伯约,”诸葛亮的声音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苍凉,“你所言,一字不差。”
仅仅一句话,却让姜维和王平同时心头一震。他们原以为丞相会提出不同见解,或者至少会安慰他们不要过分悲观。但没想到,丞相竟然如此直白地肯定了姜维最坏的猜想。
诸葛亮转过身,重新看向姜维,那双曾经在舌战群儒时睿智明亮的眸子,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。“司马懿借我之手除去张郃,整合关中兵权;用一员宿将之命,换得我军粮草虚实。这笔账,他算得比谁都精。你们以为,我当真不知吗?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,在姜维和王平的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。
“自与司马懿对阵以来,”诸葛亮缓缓踱步,影子在帐壁上被拉得忽长忽短,“我便知此人是我毕生未遇之大敌。他不同于曹真之勇,亦不同于夏侯楙之怯。他用兵,如老龟运息,不动则已,一动则求万全。他最擅长的,便是‘拖’与‘耗’。他知道,我们耗不起。大汉的人口、钱粮、物产,不及曹魏十之一二。我们每一次北伐,都是在用鸡蛋碰石头,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”
“那……丞相为何……”王平忍不住开口,话到嘴边又觉得失言,急忙收住。
诸葛亮看出了他的疑惑,苦笑了一下:“为何还要屡次北伐,是吗?”
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反问姜维:“伯约,你以为,我为何要在明知司马懿用心险恶的情况下,依然选择在木门道设伏,必杀张郃?”
这个问题,如同一道闪电,划破了姜维心中的迷雾。他之前的分析,都停留在司马懿的层面,却忽略了从丞相的角度,为何要接下这个“阳谋”。他迅速地思索着,大脑飞速运转,将所有的信息串联起来。
胜利能提振士气。在经历了街亭之败和多次因粮草问题无功而返的挫折后,蜀汉军心、民心都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。斩杀张郃这样的名将,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军事意义。
更重要的是,丞相需要通过这场胜利,向朝堂内外,向整个蜀汉的军民证明,北伐依然是有希望的,魏军并非不可战胜。这是在为下一次北伐凝聚人心,争取支持。
但……仅仅是这样吗?姜维觉得,以丞相的智慧,考量的绝不止于此。他看着诸葛亮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,一个更大胆、也更悲观的念头,在他脑海中慢慢浮现。
也许,丞相做这一切,并不是为了“赢”。
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,诸葛亮再次开口了。他走回案前,从一堆竹简中,抽出了一份战损和粮草消耗的清单,递给了姜维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姜维恭敬地接过,展开一看,只觉得触目惊心。上面详细记录了此次北伐,从出兵到退兵,每一天的人员伤亡、器械损耗,以及最重要的——粮草消耗。那一串串冰冷的数字背后,是无数士兵的生命,是蜀中百姓勒紧裤腰带,辛勤劳作一整年的血汗。而他们换来的,仅仅是斩杀了一个张郃。
姜维的手微微颤抖。他终于明白了丞相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层意思。这一仗,无论杀不杀张郃,从战略消耗的角度来看,蜀汉都已经输了。既然无论如何都要退兵,都要承受巨大的损失,那么,用一场辉煌的伏击战,斩杀敌方一员大将,来掩盖撤退的无奈,并最大限度地鼓舞人心,就成了唯一能够挽回一些损失的选择。
这并非最优解,而是在一个必输的棋局里,所能做出的,最不坏的选择。
丞相不是不知道司马懿的算计,而是他根本没有选择。他只能被动地接下司马懿递过来的这把刀,用它去杀了张郃,然后,眼睁睁地看着司马懿达成他所有的战略目的。
想通了这一层,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姜维的脚底直冲天灵盖。他握着竹简,抬头看向诸葛亮,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悲哀。他看到,丞相那清瘦的脸上,此刻也正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凉。两人四目相对,在这一刻,年轻的将军,仿佛终于读懂了这位被人尊若神明的丞相内心深处,那份不为人知的、巨大的孤独与绝望。
窗外的欢呼声,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。
姜维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竹简,双手交叠,对着诸葛亮深深一揖,一直躬到腰间。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却异常清晰地回响在寂静的帅帐之中:“丞相……维,明白了。”
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直视着案前那跳动的烛火,那火焰在他瞳孔中映出两个微小的光点,宛如风中残烛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将那句盘桓在心中、如巨石般沉重的话语,低声吐出:“丞相,虽然赢了战役,整盘棋局却已输掉!”
此言一出,帐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。王平心头大骇,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呵斥姜维“放肆”,可话到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因为他看到,诸葛亮非但没有动怒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反而闪过了一丝欣慰,一种棋逢对手、觅得知音的复杂情绪。
“输了……是啊,已经输了。”诸葛亮的声音,轻得仿佛一声叹息,却又重重地敲在姜维和王平的心上。他没有让姜维起身,而是自己走上前,亲手将他扶了起来。
“伯约,能看到这一层,你的成长,超出了我的预期。坐吧。”诸-葛亮示意两人坐下,自己也回到主位,亲自为他们斟上了热茶。温暖的茶气氤氲开来,稍稍驱散了帐内的寒意。
“你们一定很想知道,这盘棋,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输的?”诸葛亮端起茶杯,却没有喝,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。
姜维与王平对视一眼,皆屏息凝神,等待着这位当世智者的答案。在他们心中,丞相出山以来,隆中对策,赤壁联吴,取荆州,定益州,南抚夷越,东和孙权,六出祁山,无一不是高瞻远瞩,神机妙算。他们无法想象,“输”这个字,会从丞相的口中说出。
“这盘棋,并非始于今日,也非始于街亭。”诸葛亮目光悠远,仿佛穿透了时空,回到了许多年前。“失荆州,是第一步错棋。云长(关羽字)大意,为东吴所趁,使我大汉失去北伐最重要的战略支点,隆中之策,自此折断一翼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喜怒,像是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。
“先帝(刘备)为报云长之仇,尽起大军东征,意气用事,终致夷陵大败。这是第二步错棋。此一战,我大汉数十年积累的精锐之师,几乎损失殆尽。老将凋零,人才断层,国力损耗之巨,至今未能完全恢复。”
“白帝城托孤,先帝将这副残局交到了我的手上。”诸葛亮放下茶杯,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,“当时的大汉,内有南中叛乱,外有曹魏、东吴虎视眈眈,益州士族人心浮动,国库空虚,百姓疲敝。可以说,那时的棋局,已是‘死局’。”
王平听到这里,忍不住开口道:“可是丞相,您南征孟获,七擒七纵,平定南中;励精图治,发展农桑,使得国内安定,府库充盈;又修复与东吴的关系,缔结盟好。这才有了我们数次北伐的资本。您是将死局下活了啊!”
“活?”诸葛亮自嘲地笑了笑,摇了摇头,“子均,你看到的,只是表象。我所做的一切,不过是为这盘必死的棋局,苟延残喘,多争取几步落子的机会罢了。”
他伸出手指,在桌案上沾了些茶水,画出了一个简单的地图轮廓。“你看,魏国,据天下九州,人口千万,兵甲百万,沃野千里,物产丰饶。其恢复能力,如汪洋大海,取之不竭。而我大汉,仅有益州一地,地处偏远,山川险阻,人口不足百万,带甲之士不过十万。我们每一次北伐,都必须倾全国之力,犹如一个瘦弱的病夫,挥尽全身力气,打出一记重拳。这一拳,即便能打伤对手,自己也已元气大伤,需要休养数年才能恢复。”
“而魏国呢?”诸葛亮的声音沉了下去,“他就像一个身强力壮的巨人,即便被我们打中一拳,或许会痛,但很快就能恢复。他甚至不需要还手,只需要站在那里,任由我们打,就能把我们活活耗死。这就是司马懿如今的策略,也是我最无力破解的阳谋。”
姜维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终于彻底明白了。诸葛亮北伐,不是不知道国力悬殊,而是不得已而为之。
“以攻为守,”姜维喃喃自语,“丞相是以主动出击,将战火烧在魏国境内,来换取汉中的安宁。若我们坐守汉中,一旦魏国集结重兵来攻,以我大汉国力,根本无法支撑长期的防御战。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主动求战,在运动中寻找歼敌的机会,延缓魏国发动总攻的时间。”
“伯约知我。”诸葛亮点点头,赞许地看着他,“正是如此。北伐,名为‘克复中原,兴复汉室’,这是我们的旗帜,是凝聚人心的道义所在。但其真正的战略目的,却是‘以攻为守,续命图存’。”
“我每一次出兵,都不是真的指望能一举攻克长安,直捣洛阳。而是要在有限的时间和粮草支撑下,尽可能地打击魏军的有生力量,夺取一些战略要地作为前进的基地,比如武都、阴平二郡。同时,也是为了向天下人昭示,大汉未亡,先帝的遗志未灭。这是一种姿态,一种精神,一种绝不屈服的意志。一旦我们停止北伐,偏安一隅,不出十年,人心必散,国力必衰,届时魏国大军一到,便是玉石俱焚之局。”
说到这里,诸葛亮剧烈地咳嗽起来,他用手帕捂住嘴,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。当他拿开手帕时,姜维眼尖地看到,雪白的手帕上,有一点刺目的殷红。
“丞相!”姜维和王平大惊失色,急忙上前。
“无妨,老毛病了。”诸葛亮摆了摆手,将手帕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。“今夜,叫你们来,与你们说这些肺腑之言,并非是为了让你们丧失斗志。”
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,扫过姜维和王平的脸庞。“棋局虽已输,但棋,尚未下完。只要我们一息尚存,这盘棋,就得继续下下去。为的,不是翻盘取胜,而是尽可能地拖延终局的到来。”
他转向姜维,语气变得异常严肃:“伯约,你乃凉州上士,智勇双全,是我大汉未来的希望。你与我不同,你很年轻,你还有时间。今夜我与你说的这一切,是想让你明白我们面临的真实困境。不要被一两场战役的胜利冲昏头脑,也不要因为看清了全局的劣势而心灰意冷。”
“我死之后,”诸葛亮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大汉的军政,蒋琬、费祎足可担之。他们是治国之良才,能保境安民,休养生息。但在军事上,能继承我遗志,继续将这面北伐大旗扛下去的,唯有你一人。”
姜维闻言,如遭雷击,猛地跪倒在地,泪流满面:“丞相何出此言!丞相春秋鼎盛,必能带领我等克复中原,复兴汉室!维万万不敢当此重任!”
“起来!”诸葛亮的语气陡然严厉,“男儿流血不流泪!我的身体,我自己清楚。这盏油灯,快要熬干了。先帝的嘱托,亮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但‘死而后已’,并非终点。我需要有人,在我死后,继续走完这条路。”
他深深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姜维,眼神中充满了期许与托付:“伯约,答应我。日后,无论局势多么艰难,无论朝中非议多少,永远不要放弃‘北伐’这面旗帜。哪怕只是摆出进攻的姿态,也要让魏国不敢轻易南下。这是你对我的承诺,也是你对先帝、对大汉的责任。”
这一刻,姜维终于明白了诸葛亮今夜的全部用心。斩杀张郃,全军欢庆,这是一个完美的契机。丞相用一场胜利,为他这个降将进一步树立了威信;又用一场深夜的密谈,将整个蜀汉最残酷的真相、最沉重的担子,交付给了他。
这不仅仅是一次战略复盘,更是一次横跨生死的政治托付和遗志传承。
窗外的欢呼声不知何时已经平息,夜,恢复了它应有的寂静与深沉。姜维重重地叩首在地,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,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,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:
“维,谨遵丞相钧命!有生之年,只要一息尚存,北伐之志,永不敢忘!”
此后数年,一切都如诸葛亮所预言的那样。
建兴十二年,诸葛亮发动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北伐。他再次与司马懿对峙于渭水之滨。这一次,他吸取了以往所有的教训,在五丈原大规模屯田,摆出了要与魏军长期对峙,就地解决粮草的架势。这是他打破“粮草”这个死结的最后一次尝试,也是他赌上性命的最后一搏。
司马懿依旧采取了坚壁清野、拒不出战的策略。他深知诸葛亮的时日无多,他只需要等待。等待那个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生命,耗尽最后的光和热。
那段日子里,姜维始终随侍在诸葛亮左右。他亲眼看着丞相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从处理军务时常感不适,到每日食不过数升,再到最后病倒在床榻之上,无法起身。但他从未见丞相有过半分懈怠。即便是卧病在床,诸葛亮仍在安排撤军事宜,布置防务,甚至设计用自己的木像来惊退追兵,为大军安全返回汉中,争取最后的时间。
公元234年秋,五丈原的秋风,终究还是带走了这位蜀汉丞相的最后一缕气息。巨星陨落,天地同悲。
蜀军遵其遗命,秘不发丧,缓缓撤退。司马懿率军追击,见蜀军阵法严整,又闻诸葛亮未死,不敢进逼,最终被“死诸葛”吓走了“生仲达”。
大军回到汉中,成都传来消息。后主刘禅依丞相遗命,由蒋琬、费祎主政。姜维被任命为右监军、辅汉将军,统率诸军,屯驻汉中,真正开始了他继承诸葛亮遗志,执掌蜀汉军权的生涯。
他没有忘记在那个庆祝胜利的夜晚,在丞相帅帐中的承诺。他将诸葛亮教给他的一切,牢记在心。他知道,蜀汉的国力,已无法再支撑像丞相在世时那样大规模的倾国之战。但他更知道,“北伐”的旗帜,绝不能倒。
于是,他开始了自己的尝试。他改变了诸葛亮那种大规模、长时间对峙的战法,转而采取了更为灵活、更注重实际效益的策略。他利用自己在凉州的威望和人脉,联络羌、胡等少数民族,试图从魏国最为薄弱的西部边陲打开缺口。他的北伐,规模不大,但次数频繁,胜多败少,曾多次深入魏境,大战洮西,击破魏将王经,斩首数万,声震陇右。
然而,每一次当他取得进展,想要扩大战果时,总会受到来自内部的掣肘。费祎主政期间,始终对他进行限制,每次批给他的兵马,不过万人。费祎认为,蜀汉国力疲敝,应当休养生息,姜维的北伐耗费巨大,得不偿失。他们的争执,几乎贯穿了整个延熙年间。
姜维理解费祎的苦心,但他无法苟同。他亲眼见过丞相的呕心沥血,亲耳听过丞相的临终嘱托。他知道,一旦停止进攻,蜀汉这只被圈养在笼中的老虎,会慢慢丧失斗志,最终变成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。
“丞相,您看到了吗?”在一个个孤寂的夜晚,姜维常常独自一人,抚摸着诸葛亮留下的兵法阵图,喃喃自语,“这盘棋,真的好难下。维,快要撑不住了。”
朝中,宦官黄皓专权,朝政日益败坏。许多大臣开始公然反对北伐,认为姜维“穷兵黩武,劳民伤财”。当年丞相帐中,王平那样的老将,早已凋零。新一代的将领,如廖化、张翼,也对他连年征战颇有微词。
他变得越来越孤独,就像当年的丞相一样。
但他没有停下脚步。公元263年,魏国发动灭蜀之战。邓艾奇袭阴平,兵临成都城下。此时的姜维,正在剑阁,凭借天险,死死地拖住钟会率领的十万魏军主力,使其寸步难行。他完美地执行了自己“以攻为守”的防御策略,只要成都能够坚守,他就有信心内外夹击,击溃魏军。
然而,他等来的,却不是成都的援军,而是一封来自后主刘禅的敕令——命他即刻投降。
那一刻,剑阁之上,风雪漫天。姜维手握诏书,如遭五雷轰顶。他拔剑,猛地斫向身旁的巨石,剑断石裂。他仰天长啸,声震山谷,啸声中,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。
他终究,还是没能下完这盘棋。不是他无能,而是他的君主,亲手将棋盘掀翻了。
他没有选择愚忠地自刎。在最后一刻,他想到的,依然是丞相的遗志——兴复汉室。他假意投降钟会,试图策反这位同样野心勃勃的魏国大将,劝其在蜀地自立,然后自己再伺机复国。
这,是他人生中最后的,也是最大胆的一次豪赌。
然而,天不佑汉。密谋泄露,钟会、邓艾先后被杀,姜维也在乱军之中,力战而亡。当魏兵剖开他的腹部时,发现他的胆,大如斗。
“丞相,维……尽力了。”这或许是他生命最后一刻,心中唯一的念想。
从木门道的那个秋夜开始,到剑阁的漫天风雪结束。三十余年的光阴,姜维用自己的一生,去践行了对那个人的承诺。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明知棋局已输,却依然固执地落下每一颗棋子。他或许不是一个成功的胜利者,但他无疑是一位顶天立地、至死不渝的英雄。他的悲剧,与他的丞相一样,早已在那个看似辉煌的胜利之夜,便已注定。
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,湮没了无数的英雄与悲歌。后人评说三国,多赞叹诸葛亮的智慧,惋惜关羽的刚愎,嘲笑刘禅的昏聩。而对于姜维,常常是“穷兵黩武”四个字一笔带过。
但或许,只有真正读懂了五丈原那盏耗尽灯油的孤灯,才能理解剑阁之上那一声悲壮的怒吼。他们师徒二人,在为同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,燃烧了自己的一生。那一场发生在木门道的胜利庆典,不过是这个巨大悲剧,一个华丽而又讽刺的开端罢了。

